香港大專學生社會服務隊1963-1972

這網頁是敘述在六十年前一群大專學生服務鄉村社群的記錄。

 


服務隊前期雜記 西貢坳築路時期一些故事 
林鼎彝

緣起與經過

大概是六三年夏天,還在放暑假。從報紙看到政府逼遷非法潛建之木屋區村民去西貢坳之消息。一些大專學生和團體看到這消息後,三五成群跑到那裏去了解情況。西貢坳這地方離市區比較遠,交通也不方便。乘坐市區巴士到牛池灣後,還要再轉搭十四座小巴才能到達西貢坳山腳。這時,牛池灣是一個新區,和鑽石山之問還沒有建築物相連起來,巴士路線兩旁大部分是農田,菜地。全無鬧市的景象,而西貢坳更在牛池灣以外。本來這裡是七號墳場,政府把鬼遷徒出去後,然後把人搬進來。村民說在他們剛搬進來時,離開上落山之大路,遠一點的地區,還可以看到舊棺木和破爛的陪葬品。從牛池灣到西貢坳這條小巴線也是剛剛新開的,這區的小巴聯會主席凌老闆看到村民在交通往返的困難,特別開這專線來方便村民。




西貢坳築石屎路前的泥路,這是我們為村民搬運建築材料

到過西貢坳或聽到他們回來講述當時見聞的同學,在正義感和同情心的驅使下,有一部份同學開始單槍匹馬來參與協助村民。希望能伸出援助之手來表示感情上對政府迫遷的不滿。雖然我們腔熱情,但我們的勞動技術和經驗是貧乏得很的。開始幾天是幫忙搬運建築材料和協助老弱人家搬一些家居用品。後來同學多了,部份有點經驗的同學便開始協助建造木屋。隨著搬遷工作完成,我們開始幫手撈水泥、築地基、豎樁立柱和一些木工之類的工作。雖然很多同學從來都沒有碰過三行這類的工作,下過我們也算學得很快,從旁觀察幾次很快便升為助手,到最後成為師父級人馬,只用了一星期時間左右。工作範圍的擴大,參加人數不斷增加。沒有組織和分工再也行不通了,常常出現某一種工作人手太多,而另一項工作則沒有人幫忙。新來的同學看見沒有可以插手的工作,和沒有負責人招呼分配工作,來了半天便跑回家了。經大家商量後,便按當時工作範圍分成技術組一包括水泥,木工、鋤鏟、運輸、膳食,宣傳聯絡。這種最原始的分工,形式服從內容的組織方法發揮很大效果,任何感情上支持此次工作的同學,都能包容在內而且各盡所能。不像開始時,如果你不是三頭六臂的大隻佬,很難有甚麽作為。現在你可以對各校學生刊物或報館發新聞稿,做聯絡宣傳工作,或參加神鋤魔鏟組掘地,木工組鋸木打釘,幫忙膳食組燒飯送茶水.....。

來西貢坳工作之前,我們是互不認識的,一切都是自發和沒有組織。大家只是眾多大專學生普通的一員。待到出現次數多了,見面多了,也就開始點頭打招呼。從招呼到認識,從認識到更多認識,不但認識了很多從各院校來的,有共同思想和肯負責任的同學,也認識到在艱巨工作面前團结每一位參與者的重要性。一個既有共同思想、肯負責任而又懂得互相尊重的團隊就是這樣產生出來了。這個團隊的形成對服務隊來說是很重要的,後來服務隊的誕生和沒有被困難嚇倒就是因為這個核心了。

經過數星期時間的工作,學校很快就要開課了,可以幫忙的工作也大致上完成。經大家商量後,一致同意應當暫告一段落了。雖然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學生而不是長期義務體力勞動者,但感情上,從數星期一同義務勞動,一同肩負著共同責任所建立起來的友誼,在這臨別的時刻,還是有點依依下捨。大家留下通訊地址,並囑咐下次有這等事情,千萬不要忘記通知一聲。村民也很多來向我們道別,希望我們有空便要回來探望他們。記得我們初來的時候,村民對我們是帶有懷疑態度的,開始是懷疑我們的體力、然後是我們的耐力。隨著時間的考驗。他們對我們的稱呼改變,慢慢從大學生或先生到後來老李、老林、阿秉、阿寶,就清楚看到我們的行動和以意志力支持著的體力,改變了他們,也對我們自己證明大學生在必要時也可以拿起鋤鏟、錘和鋸的。為了村民與同學問難捨惜別的情誼,大家約定中秋的晚上,我們回來與村民舉辦一次賞月和慶功晚會。

是不是天意?就在慶功晚會前兩天,下了兩場大雨。從山腳通往山頂的大路,村民出入和我們用來搬運建造木屋材料的唯一通道,現在變成了泥巴路,不但容易滑倒而且是寸步難行,有些地點真會泥足深陷,當你踩下去後,腳可以拿起來,但鞋子卻留在泥巴裏。

慶功賞月的心情沒有了。有些同學建議為村民築一條由山腳通往山頂水泥路。有的希望回到大專學生公社從長計議。本來來參加賞月慶功的三十多位同學回到公社。經討論後,一致贊成重上西貢坳山,為村民修築通往山頂的水泥路。這時學校已開課,我們只能週末工作,還有大家從未有修整過混凝土路的經驗。但充滿熱情、同情心、正義感的同學好像沒有考慮到體力能否承擔,開課後時間是否容許我們每一週末都能出現。在這承諾的後面,意味著不小的犧牲,也是對我們意志力的考驗。就算能保證自己出現在西貢坳山頭,但築一條幾百尺的山路,單槍匹馬是成不了事的,可是當時大家都不去深思這些問題,好像自信就憑年青人的衝勁,路一定會築成的。大概這是真的,如果當時深思熟慮一點,多考慮一些個人與學習問題,服務隊就不會產生的。

西貢坳山築路

西貢坳築路的正武開工日期已忘記了,大概是六三年九月十四日以後。我們利用周末時間去西貢坳築路。周日做各方面安排,如發動同學參加周末的工作,計劃開工時要準備的事宜。一例如材料、工具、手襪、粗略統計人數和計算工程。 由於要築的路是從山腳一直通上山頂,要用的材料如水泥、碎石、沙、水、木板等都是靠人力搬到開工地點才可以開始工作的,隨著工程進度愈來愈高,開工用的材料也要搬得愈來愈高。這就加重了工作的難度了。這種未見官先打三十大板的工序,對我們平常勞動不多的大專學生來說,真是雪上加霜。

工作開始時,參加人數很多,材料也無需搬得很高便能築路了,加上熱情和體力都是在最新鮮狀態,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在工程進入第二階段,也即是整個工程的中期,做情況便起了變化。參加人數顯著減少,常常出現一種情況,就是搬材料上山的同學也是開水泥的同學,木工組和鋤鏟組也同是這幾人。背著一兩包青洲牌水泥或將沙石運送到山上開工地點,已經不好受了,還要將水泥、沙、碎石、水混調好運送到已用木板定型的路面去。這種一個小組要肩負兩小組的工作是非常吃力的,不但負荷重而且因沒有時間休息,大家很快便疲勞得支撐不住。我們都是跟水泥打過交道之人,大家或者了解其中『樂趣』。就算我們都還很年青,翌日晨早起來也會感覺全身肌肉僵硬,失去柔韌和伸長的功能。經過了一個月在西貢坳工作,學校功課和大小考試的壓力開始越來越大,體力和熱情的狀況卻越來越低。雖然從未考慮過放棄,但面對困難的勇氣是常受到考驗的。我們不能一走了之,這樣社會人仕、報章、村民就會譏笑我們虎頭蛇尾,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們許下的諾言和香港大專學生的名譽,不能就這樣敗壞在我們之手上。更主要的是誰也不願意承認失敗。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唯有面對困難,把路築到西貢坳山路的最高點。人手少了,難度也隨著山愈高愈大。但沒有離開的,所剩無幾的老鬼,此時誰都沒有將責任推給別人,相反,誰都不願因自已不出現而把重擔轉嫁到其他同學身上。經過了困境中相互關懷和艱辛體力勞動的磨煉後,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不但對自己負責,也對別人負責的責任感。這種遠遠超越我們體力的精神之力,支撐著我們渡過了西貢坳艱苦的中期。這種力大概就是後來我們稱之為老鬼精神罷。現在回想起來,西貢坳後期是最愉快的。

隨着新鬼人數開始增加,工作上駕輕就熟,而且經過數月來的鍛練,體力、耐力、意志力都大有進步。運輸的困難也由新建的滑輪架取代,再毋須一筐一筐的把材料從山腳搬上山腰或山頂。從運輸組省下來的人手,可以調動到其他小組幫忙,而且每次開工都見到山之最高處,大家部好像預感到壓在我們肩上數月的重擔,很快便到了可以卸下的時刻。輕鬆的心情,愉快的氣氛,一切都在好轉,連那座協助過我們運送材料,初看像斷頭臺的滑輪架,現在愈看愈像凱旋門了。談起這座滑輪架,它在我們離開一段很長時間之後,依然屹立在西貢坳山上,乘坐巴士經過西貢坳時,老遠就可以看見它。它好像代表著每一位參加過西貢坳築路的同學,留下來陪伴村民,守護著香港有史以來由大專學生親手築成的第一條通往民間的水泥路。有時也聽到乘客在問他們的親朋,這座奇怪的木架是何物?為什麽有一座這樣的木架在山頂?聽到這問題時,一種明知答案和對往事感到自豪而來的無法形容的感受,就像一股熱流從心中流向身體各處。

在我們快要完成計劃中的目標時,已經進入冬天,山上的夜晚,多少帶點寒意,但離開最後目標已這麽近,從我們心裏流露出來的興奮,工作氣氛的熱鬧,誰都好像沒有注意冬已到來。
是月夜的誘惑抑或是想知道體力負荷的底線有多大?總之,星期六晚上必定挑燈夜戰。昔日的墳場,在晧月當空的夜晚,再沒有什麽可怕,相反,顯得親切,帶點詩意。夜深人靜,利用等候材料的時間,欣賞郊野的靜寂。在沒有電燈的荒山野嶺,星和月特別明亮。略懂星座的同學,也是堅持夜戰的那位,常常利用這短暫的空問,指點碧月晴空,向我們灌輸天文知識,藉此使大家忘記了疲勞。

四十年已經過去,在過去的四十年裏,每當晚上散步,還是在尋找那幾個我們當時談論過的星座,獵戶、獵犬、天后。我們已下再是當年的我們了,唯西貢坳在我們青春時候留下的回憶,依舊好像那幾個星座,仍然明亮地運行在永恆的太空。

為了完成當天指定的任務,一般收工時問是沒有指定的。住在香港的同學若不是趁早回去,當最後一班船或車收工了,便都變成有家歸不得的了。我家因離工地較其他同學近,便成了當年西貢坳老鬼最著名的臨時收容所,我家雖然已是五星級收容所。但收容所到底不是飯店,絕無熱水、牙刷、牙膏、毛巾供應。床是硬地木板,沒有睡意的便秉燭夜談,累了便或坐或臥或倚牆各尋好夢。我已記不起晚上餓了去何處祭肚。早上起床後有沒有洗臉刷牙。現在想起來確實有點內疚,當時沒有好好招呼這批『流浪貴客』。但不由你不信,友誼就像梅花香味一樣,越苦越寒便越香。

最後一槽水泥,路已築到了終點,就差最後一小槽水泥,西貢坳全部築路工程待拆木板後便完成了。大家可以想像我們的心情多麽興奮。這時已是人靜更深了,整個西貢坳山頭就只我們八九人和好像在喘氣的汽燈了。經歷長期與困難搏鬥,克服艱辛與磨煉,最後勝利在望,這種從心頭產生出來的喜悅和征服感,如果不是參與長期工作者,是不能理解的。這是一種高峰體驗,不但使人狂喜,暫時忘卻一切,它更不會經常在日常生活中出現的。有人提議在這終點打手印,有人說簽名較好,最後平時堅持挑燈夜戰的同學說:簽名會被行人踐踏我們名字,在這本來是墳場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名字,日後會不會有鬼魂來找你算帳?為了安全計,他認為既然我們流了不少汗在這條路上,他提議最好也留下我們的水。安靜了片刻後,再聽不到有其他更創新的提議,也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於是一致通過。最後一槽水泥和這一條有參加過的同學的汗和水的大路,在六三年十二月某日午夜勝利完成了。

西貢坳築路工程就在這有苦、有樂、有年青人的狂與熱之中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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