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專學生社會服務隊 Hong Kong College Students Social Service Team
   

 



資訊時代,中文的死和生 黃震遐
信報 2005年4月19日 特稿

 這已是中文危急存亡的世紀。中文的死和生,將影響中國的興和衰、統和裂;中文的死和生,將決定英語國家是否會勝者獨佔,一統天下;中文的死和生也將取決於我們可否轉移範式,把中文恢復為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必須語言。

 上世紀初曾獲倡導的「中文拉丁化」早已丟進歷史的垃圾堆;然而,數碼時代又使拉丁化捲土重來─使用拼音輸入法的人,正在實現「溫和拉丁化派」逐步漸進式的主張。

電腦使用率及國力浮沉

 十二月的雨雪中,我去了杭州的幾家電腦商場,找不到一座鍵盤上印有中文字的電腦,鍵盤市場說明了大陸的中國人最常用的是拉丁字拼音,因此鍵盤上只需要有拉丁字母。香港和台灣的電腦鍵盤上大都印有中文符號,因為大多數人仍用倉頡或注音寫中文。

 電腦,或者更正確點,數碼化的電器,已是現代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會用電腦,不會把自己的意見寫入數碼媒體的人也愈來愈像「現代文盲」。低資訊、低工作效率更使他們的議價能力不斷下降,電腦的曉用率和國力浮沉關係密切,更不辯自明。大多數人不會用鍵盤寫中文也意味生產力受累,數碼能力差距造成的貧富懸殊難以改善……。

 相比於歐美的字母輸入法,中文是多方向形狀的文字,結構複雜,筆劃一下一上,既橫又豎又斜,忽左忽右,和鍵盤輸入的線狀運作顯然有異;這問題多年來都未能滿意解決。

 西方人說「打字」,中國人卻要說「輸入」中文,正好說明我們至今還覺得不是真的能在鍵盤上寫出完整的中文,只是用某些方法輸入。的確,目前流行的幾種把中文字顯示在電腦屏幕上的方法,除了手寫板,都只能說是輸入法,因為他們都只是用一些代碼來找尋出中文字體。

 由於手寫板的輸入速度不及,用鍵盤輸入中文是目前的主流。直至朱邦復發明倉頡輸入法,中國人仍停留在整字輸入的大鍵盤思維中,無法使用較小的標準鍵盤;朱邦復不但使中文進入電腦時代,更改變了人們的想法,證明了中文可以和鍵盤配合。國家和社會都沒有給他應有的表彰,只能說明現代中國人並不重視中文。

 目前較常用的倉頡及拼音輸入法各有問題【表】,特別要題的是拼音輸入法,大多數用拼音輸入中文者可能完全沒有想過他們在去中文化和去中國化,他們只是想用最簡單實用的方法完成他們想做的事;然而,愈來愈多人用電腦也會意味愈來愈多人熟用拼音化的中文,使中文字體可有可無。內地許多專業期刊上已經是字母縮寫泛濫,明明有中文名稱都不用,社會上也不時見到GB(國標)、HSK(漢語水平考試)、BK(拜年卡)、FZ征文(全國法制宣傳日征文)之類字母縮寫詞。王有衛、葛驊甚至認為「禁用恐怕是難以禁用得了,只有將其納入軌道,進行研究,加以引導。」在電腦無所不在,無所不事的資訊年代,用拼音輸入中文就意味拼音組成的中文必然逐步取代中文字體。人們現在會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但當一代又一代的人經常用拼音寫中文,當大家每天都在寫zhongwen,中文也就變得可有可無,要從拼音再轉譯為中文字也變成多此一舉。當最優秀的人才都只會拼音中文,拼音中文就會演變為優秀的表徵,使更多人加快放棄中文字體。這些人佔人口一定比例時,過了轉折點,變化就不再可逆轉。

只有文字具凝聚能力

 魯迅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歷史已證明他錯。但「漢字滅,中國亡」卻更近我們要面對及憂慮的將來。

 歷史上從沒有一個國家或文化能夠喪失自己的語言而仍然強盛。中文字是中國傳統、文化、和思想的主要載體。即使是傾國之力,企圖把中國歷代的書籍文獻都轉換為拼音中文,所真正能夠成功轉換的可閱文本數量也極為有限。換言之,中文字體如果式微,將來的中國人對中國歷史文化傳統,以及思想感情的接觸、連繫以至繼承即使並非腰斬,也必然會大幅減少。順理成章隨之而來,便必然是對中國歷史和感情、中國人身分的認同及消退。東南亞一帶的華人,甚至歐美華人在二次大戰之後對中國的感情轉淡,除了政治原因,華文教育的衰落也是一大原因。烹飪、風俗只會維持一些淡淡的親切感,不可能成為凝聚的動力。

 中文拉丁化的第一波並沒有成功。但隨電腦工序的重要性上升,拉丁化卻已加倍爆發。去中國化的海嘯浪頭已出現在我們不遠的前方。

 中國人必須能夠廣泛地運用電腦,否則中國會在數碼懸殊賽中落敗,無法圓那強國夢。吊詭的是,中國是否又必須要「服毒強身」,為了強國而拉丁化,而因拉丁化而淪為弱國,甚至亡國?但是,中文為什不能夠和電腦結合?我們為何不能夠像西方人一樣,用鍵寫中文?如果可以,那麼我們就毋須為了追逐電腦普及化而犧牲中文和中國。

 隨商貿和旅遊的增加,內地街上已見多了很多繁體字;另一方面,在香港和台灣街頭巷尾卻見多了簡體字,台灣今年更出版了第一本簡體字的書,新馬及海外其他地區更是繁簡並用。看電視字幕時人們則經常見到用電腦進行繁簡轉譯造成的笑話和誤解。隨各地文化的交流傳播,以及商業需要,繁簡字體的使用會進入新的整合時代。中文電腦輸入,以及字典、資料庫的字序都必須能夠繁簡、古今兼顧。

只有二十個「中文字母」

 中文字及鄰近地區的漢字結構和拼音文字的線狀組織不同,使人覺得複雜,難以處理。然而,用筆順寫筆劃,雖然落筆的空間變化是多方向的,在時間上中文方塊字的結構已是線條化;因此,中文也可以用線狀程序處理。

 同時,中文字的組成筆劃並非變化無窮,混亂無序。這些筆劃仔細分析,便可發現所有中文字甚至日本、韓國的漢字筆劃都離不開幾種基本形狀。傳統看法是中文筆劃只須分五至七種,但是,工字和土字都是由「橫、豎、橫」三個線條組成,土字的橫和豎卻交叉;午和牛都是由撇、橫、橫、豎組成,但前字的撇橫連接,後字的豎筆穿過兩橫。口字和簡體的「  」字,雖然都是由豎、折,橫組成但豎和折筆的時空關係不同,折筆形也因為有異,而有所識別。由此可見,辨別中文字形有賴筆劃結構形狀清楚傳遞筆劃線的兩維方向、相對位置、交接、交叉、內外等空間訊息。基於此故,中文的基本筆劃形狀並非只是五至七種。而應該是歸納為二十一種。換言之,所有漢字都是用二十一種形狀組成。這些形狀可以稱為「中文字母」。換言之,英文的告用T、E、L、L四個字母組成。中文的「告」則是依次以撇、十、橫、口四個「筆劃字母」組成。

 用二十一個形狀字母作為鍵,便可以用鍵輸入所有的中文字,任何會寫中文字的人都可以自然自在地按照筆順和筆劃,以鍵代筆,在電腦或電話上寫字。和過往的輸入法殊異不同,這樣的中文字母輸入法再不是用代碼表示字符,而是像歐洲語一樣,是可以鍵入每個字的所有組成筆劃部分,每一個中文字也就是其完整的筆劃組合。

 當然,在過去,多數人都不太重視筆順,因此,初用筆順鍵寫時,會有點不習慣;但儘管人們可能也不知道寫時落筆的次序,沒有人會質疑英文的CAT不可寫為ACT,也不可以先寫了CT才寫A。原因無人不知,字母先後位序不只和音有關,更重要的是查索任何字典、資料,都有賴字母位序。

注重筆順有何難處?

 現在,中文也應該進入結構有序的時代了。如果所有筆劃形狀都有公認的先後次序,用筆順寫筆劃,寫字和鍵寫的次序也就成了「字序」。這樣,學會寫字和鍵寫,也就會按序查索資料。搜查就像找查英文字典或索引一樣方便。無論是字典、索引或是資料庫,中文再也不需要再用部首筆劃,或拼音找。

 另一個問題是筆順雖然有規則,但規則之間有矛盾;筆劃同時可以受兩個規則管轄,筆劃應該先中間後兩邊,還是從左至右,究竟應該跟哪一個?因此,不同的老師往往教了不同是筆順。同樣地,一個字可以有不同的字形。哪一個是正規的標準字形,哪一個是異體?如果沒有規範,就要增加識字量。我們應該慶幸八十年代,中台兩岸終於為中文字的字形和筆順定了標準。有了字形和筆順規範,中文的現代化才有良好基礎。電腦輸入和排序也終於可以有明確根據。

 字形方面,中港台三地的中文字體不僅是繁簡之別,就是表面上沒有簡體化的字體,大陸的筆劃字樣也可以和港、台有異;香港不但有香港專用的粵音字,有些常用字的筆劃也和大陸和台灣不同,用拼音或部首都無法真正容易地在同一平台上寫出這些不同的字體,但用中文筆劃字母鍵寫,便不再需要管寫的究竟是繁體的骨或簡體的骨,是繁體的傲或是簡體的傲字,是繁體的「著」或是簡體的()字,只要按各自字體筆順筆劃寫就行。這樣,電腦上的中文就既可終止分裂,實現統一,又可同時多元化。

 用筆順和所有筆劃形狀字母來鍵寫中文,會不會慢?答案是否定的。這是因為中文其實有其內在邏輯,同一筆順和筆劃的字有限。舉例說,在常用字中,像「應」字只需要三個鍵次,「鑿」字有二十八劃,但只用三至七個鍵次就可打出。理解到中文的內在邏輯,就明白所謂中文和電腦不能結合,只是投靠拉丁語言,不尊重中文之後的必然結論!一般中文字即使用中文字母鍵寫,也平均只需要四個鍵次,和英文無異。更重要的是,少用和罕有字用拼音或拆碼輸入難免到處碰壁。少見的字,往往不會唸,因此必須查了讀音,然後在同音字群中找尋;如果字形難拆碼,就更是無法用拆碼輸入,但像寫字那樣,用筆順和筆劃鍵寫就完全沒有這種麻煩。

 中文字的另一個問題是要解決的問題是識字難,忘字易。

 不少學者早已指出中文是由有限的部件所組成。黃沛榮分析繁體中文字之後,認為不能再切分的部件有四百三十個,王寧、鄒曉麗認為簡體字有五百六十個部件,傅永和則分析出繁簡中文字總共有六百四十八個部件。這些數目其實包括不成字的部首或常見筆劃組合、獨體字、以及由幾個部件再組合成的較常見字(如風字是由几、一,虫三個獨體部件組成)。因此不可再拆解而仍有意義的部件實質上較少。

 如果可以借用物理學的概念,中文字最終極結構是一些不可再拆解的筆劃字母粒子。這些字母粒子再組合成三、四百個基本部件原子,所有的中文字都只是由這些部件原子再組成的分子。從此可見,如果我們把這數百個中文部件原子學好,其他中文字則應該不難記憶。事實上,很多老師也已經是教學生透過認識部件識字。

中文記字不用「音」

 但是,又如何使學生記得部件的筆劃結構,以及分子字的結構?謝錫金在二○○二年時指出:「很多教師在教學上仍然主張兒童用抄字形的方法來記認字形;幼稚園到初小的階段,兒童往往要把每個新字或生字抄四、五十遍。」這種千年不變的識字方法,不但使學識字苦,不利於文化普及,而且後果往往是對不常用字只有矇矓印象,缺乏細節記憶,以致差不多所有人都經常有執筆忘字的煩惱。歐美語言的學生學識生字時要記每一個字的字母序列,英文其實不容易記,因為百分之二十字的字母序列(字形)和字音並不相近,但由於字母都有音,學記生字時可以朗誦構字的字母位序,用音輔助記憶。

 中文學習則不同。一直以來,學中文字常用方法是用抄寫來死記一些基本中文字形,然後在這基礎上再教近形字,而不用朗誦筆順筆劃序列來輔助學習。換言之,歐西語文的字是藉音和形來記憶,中文則是不用音,只靠形及手的運動程序來記。電話上要說一個英文名字,可以逐個字母拼唸給對方。儘管很多中文字都可以口述結構,日常生活中,「口天吳」、「弓長張」這樣用音傳遞字樣的例子卻很少。更多時候是用詞義來表達,像恩愛的恩、因為的因,以別於其他同音字。但巫師的巫、匍匐的匐,就明顯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明。

 另一方面,從神經語言學的角度看,腦處理字時,形、音、義三者都並重,因此,學識字時,也應該形、音、義三者都並重。除了傳統學習方法,如果用中文字母的概念,所有中文字就都可以用口宣述出字的結構。基本部件字可以用字母結構來朗誦拼出,像「自」字記為「撇、目」,「文」字記為點「橫、叉」;分子字則可記為兩個部件,如「息」字為自心;或字母及部件,如「安」字朗誦為點蓋女。換言之,像其他語言一樣,也可以用朗誦字的結構筆劃來輔助記憶字形。這樣不但可以幫助加速識字以及文字能力,使正常兒童的學習更有效率,也可能會使中文閱讀有困難的學童可以繞過左中額回的缺陷,以另一些腦組織提供功能,輔助閱讀。

中文字母具可行性

 不能用電腦讀寫的人是資訊世界的聾啞人士。現代教育的要求是盡早培養兒童的數碼能力,使他們可以具備資訊時代必須的語言及運作技能。然而,從二○○三年舉辦的世界華語文教學研討會,便可看出中文老師和時代脫節的隱憂。中文老師用電腦輔助識字和寫字,現在應該說是寥寥可數。現在教電腦的老師又未必了解他教的輸入法和學識字既可以矛盾牴觸。兒童學習識字期內同時學用拆碼或拼音輸入法打中文,會造成混淆,對記識筆劃造成負面影響。

 魚與熊掌是否不能兼有?其實未必。如果用電腦寫中文的方法尊重中文結構,從幼兒年代開始,學習用筆順和筆劃形狀在紙上寫字,又用筆順和筆劃形狀用電腦鍵寫字,就不會造成衝突,阻礙識字,也不會增加學習負擔;反而每次打字敲鍵,便在腦中反覆溫習字的結構,透過相輔相成的效果,加強對中文認字和寫字的能力,同時又使學童更早掌握電腦寫作和使用的能力。用刻刀、毛筆、硬筆、到用電腦鍵盤寫中文,其實都只是寫字工具的時代演進。毛筆已經逐漸蛻變為藝術工具。硬筆今後也逐漸只能和鍵盤平分秋色。現代的中文老師必須與時共進,不但應該用電腦輔助教識字,更且更應該視教用電腦寫中文為己任。否則,他們對中文的實際運用愈來愈會無關痛癢。

 不解決中文電腦應用困難也將令中文資料查索困難、中文學習困難,中文的資訊便難以流存,知識便難普及,貧富懸殊便難以減退。用拆碼方式輸入中文,需要投資的時間和精力將限制會用數碼資訊的人數;用拼音寫中文,則必然加速去中國化,用拼音查中文資料,用拼音學中文,中文就只是一種活化石。任何文化的語言都必須緊扣時代的資訊及生活、生產需要,與其共增共榮,才會生機蓬勃。只是寄托在另一個文化語言陰影下,苟延殘喘,扮演消閑文物的角色,最終仍難逃淘汰。

 無論是在日常運用中或是在電腦上,中文的存亡斷續都會對中國的興衰、統裂起巨大影響。但在不知不覺中,我們正在放棄中文,邊緣化中文。中國人正在冷淡和忽視中把中文推向滅亡。現實中,中文的功能日見萎縮,逐漸變成只是通向過去的道路,以及不會英文的人才依賴的瀕危方言。

 數碼寫作及顯示、排序搜索及識字教育都可以統一解決。中文字母是其一中個可行方案。中文的死和生將取決於我們有沒有決心和勇氣轉移範式,把中文恢復為數碼時代的必須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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