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聿铭:苏州博物馆新馆是我的"小女儿"
来源: 新华日报
2006-10-07
http://www.js.xinhuanet.com/xin_wen_zhong_xin/2006-10/07/content_819165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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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城金桂绽放的时候,苏州博物馆新馆经过5年的论证、设计和建设,于中秋佳节揭开神秘面纱。该馆总投资3.39亿人民币,包括新馆建筑和忠王府古建筑,总建筑面积2.65万平方米,是建筑大师贝聿铭集毕生智慧和情感的封箱之作。 |
在大半个世纪的人生旅途中,贝聿铭用笔和尺“建造”了包括波士顿肯尼迪图书馆、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香港中银大厦、法国卢浮宫扩建工程、德国柏林历史博物馆、日本美秀博物馆等在内的100余项大型建筑。昨天,在新馆开馆仪式上,90岁的贝聿铭先生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大师的微笑,是那样迷人。 “中而新,苏而新”——贝聿铭的命题作文“既是苏州的,也是世界的;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这是贝聿铭在设计之初对苏州博物馆新馆的定位,他称之为“中而新,苏而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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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后的今天,当我们走进这座博物馆时,能够体会到建筑那融汇中西、贯通古今的妙处,这是一座为苏州量身定做的博物馆。从东晋起,苏州就有“山温水暖,风物清嘉”的美誉,苏州文化是精致典雅和轻灵细腻的,因此苏博新馆的建筑空间不大,但结构巧妙、意境深远,恰如传统的苏州。但与更讲究私密性的传统私家花园相比,苏博新馆是一个公共的文化客厅,它亲和而开放,恰如现代的苏州。 |
博物馆的基本色调是灰白两色,正是粉墙黛瓦的苏州所常用的传统色,建筑尺度与苏州传统民居也极为相似,在现代几何造型中体现了错落有致的江南特色。但是建材却没用传统的木料,而是以钢材和玻璃相替代。博物馆里到处可见三角形、菱形和平行四边形的几何图案,还有无数并列的直线条营造出的韵律。据苏博的馆长张欣介绍,贝氏设计遵循“1350模数”,所有的线条,不管以米还是厘米为单位,都是1350或其倍数,最终所有的线缝归于一点,形成极佳的审美效果。在博物馆的顶棚和山墙上大量运用了玻璃,这不仅使得展区更加明亮,而且也使博物馆显得通透,一眼就可以从南望到北,从东望到西,当你从一个窗户的不同角度看过去,就会体会到“步移景换”的苏州园林趣味。博物馆的建筑和园艺古意盎然,但是那简洁的直线条又散发着现代气息,在贝聿铭手中,国际理念和中国品味水乳交融。
贝聿铭在设计展区前看遍了苏博的藏品,他认为苏博的文物以工艺品和书画为主,器型不大,因此展厅也要小巧而别致。今年5月他来苏州时,把最大的一个200 平方米的展厅一分为三,分别展出工艺品、竹木牙雕、文房四宝,效果很好。收藏宋代画作的宋画斋,复制了宋代画作上的茅草棚,草是苏北湿地的红茅草,在野外 20年不腐烂。西区荷花池可供人们欣赏音乐,为了做好池边的水幕墙,贝聿铭请来卢浮宫特聘的工程师来控制噪音,请设计美国世贸中心双子楼结构的工程师来帮助建造。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设计新馆,贝聿铭全部采用了国产材料,一来他不喜欢造成“新馆是拿钱堆出来”的印象,该省的尽量省;二来他也表达了对流行的一种否定,设计中有太多“一阵风”的东西,比如现在就很流行运用外国材料,其实中国有很多文化元素和特有的材料可供使用,我们不能否定自己的文化。
拙政园、忠王府旁动土——世界级的挑战
由于与世界遗产拙政园和国保单位忠王府都仅有一墙之隔,因此苏州博物馆新馆的选址和设计一直很有争议,人们担心新馆建设会破坏历史风貌。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了,新馆为古街区加了分,它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特色鲜明,却丝毫不显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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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大是粗暴,太高是傲慢”,贝聿铭形容新馆的特色是“不高不大不突出”,与拙政园、忠王府在一起,新馆既不能喧宾夺主,也不是绿叶衬花,而是要相得益彰,相互呼应,同时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和魅力,连贝聿铭自己也称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设计取得了成功,2004年世界遗产大会在苏州举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遗中心主任巴达兰在实地勘察后肯定了这个新馆项目,认为它不会对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苏州古典园林造成什么影响。
苏州市文化局负责人说,博物馆新馆建筑采用地下一层、地面一层为主的结构方式,最高处不超过地面16米,其山水园是博物馆与拙政园的过渡,而新馆和忠王府(原苏州博物馆所在地)也有一道小门相通,今后同样对市民开放。原来齐门路一带民居和单位混杂,电线乱拉,污水遍地,影响周围的整体风貌,但在建馆之前,苏州没有一拆了之,而是将址上的建筑拍照建档,一砖一瓦都编上号,原样移建到南边的小河对岸,保持了环境的完整。根据苏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拙政园、忠王府、苏博新馆将和附近的狮子林及新建的状元博物馆、吴门书画博物馆、工艺美术博物馆、丝绸博物馆、明清家具博物馆等共同组成一片文化街区,从而彰显古城特色。
树和石头的故事
在苏博新馆,树和石头是两大有着生命的元素,也是贝老对新馆建筑的点睛之笔。虽然新馆内的树并不多,但每一棵树都有来历和讲究。贝老对树的要求是:姿态要优美,线条要柔和,树站立的位置也有讲究,因为建筑本身是硬的,只有刚柔相济,才能相得益彰。谁能想象得到,馆内的每一棵树都由这位90岁的老人亲自选定。贝老最骄傲的是紫藤园内那棵文征明手植紫藤,虬龙盘旋,气派非凡,那是从拙政院内当年文征明手植紫藤上嫁接过来的,一支藤条,成为沟通古今的时光隧道,延续了苏州文脉。
不仅是紫藤,贝老对馆内每棵树的种类、造型、年龄都有详细要求,张欣馆长掰起手指头给记者介绍:松树产自山东;杏树来自光福;竹子来自竹乡安吉;柏树来自如皋…… “为了选树,我安徽、江西、浙江、山东、福建、苏北都跑遍了。可以这么说,凡是最终种在馆内的树木都像选美冠军一样,经历过无数次的海选和PK。”
贝老的观点是:植物之美要让观众看到、听到、闻到。在主园西侧,500多株乌芽竹叠翠如盖,为体现自然美,贝老要求竹子之间要错落有致,尽量复原竹林在自然环境中的形态,竹叶间要疏密有度,他不仅想让游客看到竹林的自然之美,还希望能让他们听到风过竹梢那一阵“沙沙”声。园西南的一株桂花树,则是最早移植进园的,因为贝老希望在中秋节开馆之日,客人们能在新馆赏桂、闻香。
在我国造园史上,叠石垒山是苏州园林的传统,但贝聿铭认为,苏博新馆要体现时代特色,理应有创新的营造手法。于是他从米芾的山水画中得到启发,“以墙为纸,以石为绘”,借拙政园墙壁为纸,把巨石切片,高低错落排砌于墙前。从新馆大门进入,在朦胧的江南烟雨中,远远望去,如同一幅绘在墙上的米芾水墨山水画。张欣馆长说,为了找到符合贝老要求的材质和色泽的石头,他曾六上山东,去过福建,到过广东,最终在泰山余脉找到了120多吨石头。
为了让新馆建筑在现代几何造型中既能体现错落有致的江南特色,又能充分利用自然光线,贝聿铭设计了由几何形态构成的坡顶,既继承了苏州城古建筑综合交错的斜坡屋顶,又突破了中国传统建筑“大屋顶”在采光方面的束缚,充分体现了“让光线来做设计”的理念。
按理说,屋顶铺小青瓦是苏州传统建筑的特色,但贝老认为,小青瓦易碎易漏,且要经常更换,最终,他选择了产自山西与内蒙古交界地带的花岗石“中国黑”。这种石材,晴天是灰色的,下雨后就变成黑色,太阳一照又变成了深灰色,不仅使用寿命长,而且与苏州建筑传统的黑灰白三色形成默契,为粉墙黛瓦的江南建筑符号增加了新的诠释内涵。
贝聿铭:苏州博物馆是我的小女儿
10月7日晚,贝聿铭要在苏州请客。客人是他在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他要请大家一起给他的“小女儿”过生日。“小女儿”是贝聿铭对他亲手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新馆的爱称。
5年前,85岁高龄的贝聿铭实地察看苏博新址后,当仁不让地说:“这个要我亲自来做。”他说:“为苏州设计这座博物馆,比我在其他国家设计那些建筑要难得多,这是最大的挑战,也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挑战。”他承诺“连窗扣门袢都要亲自设计”。有人认为贝聿铭先生这样的世界级大师,对苏博新馆这样的项目无非是指点指点,其实不然,用“事必躬亲、忘我境界”8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5年来,贝老对他的“小女儿”可谓倾注了全部心血。建设过程就是修改、调整、优化的过程,建筑、陈列、用材、园艺、树木、灯光都由他亲自定夺,即使是一块石头,一个盆景,都要拍成照片电邮到美国,他点头才能用,甚至连手提袋都是由他亲自设计,以至于贝夫人说:“他常常半夜想到什么,还要起身画出来,工程得快点啊,时间长了,贝老身体吃不消。”贝聿铭每年都来一次苏州,每天他呆在馆里的时间一般会超过8个小时,仔细斟酌每一个细节:鹅卵石有点尖了,走路会扎脚,换成圆形的;宋画斋内的美人蕉换成乌芽竹;正门庭院的羽毛枫移走,换成他亲选的五针松……为了找一棵松树,在开馆前一星期,他跑了350公里才选定,就连水池里的游鱼,他也要亲自过问。这种亲力亲为的态度让大家戏称他为“贝馆长”,在工作状态下,他一点都不像一个90岁的老人。贝老说:“中国有句成语,叫精益求精,我们就要有这样的工作态度。”他还俏皮地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工作这么出色,我还提了这么多修改意见,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一脚踹回纽约啊!”
由于在拙政园和忠王府边上动工,在苏博新馆矗立在人们面前之前,争议声一直没有断过。但贝聿铭脸上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微笑,这是大师的风度,他心里充满自信。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固执的老人,他一直虚心地对待各种建议,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试试看,探索一下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听取馆方的建议,他在“吴中风雅”展区开了一道门,解决了人流环通问题,避免了参观完毕走回头路的问题。在新馆门口,他向认出他的市民们弯腰询问: “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意见帮我提一提。”
有人问贝聿铭为何对苏州博物馆新馆如此情有独钟,他每每自豪地说:“我是苏州人啊。”贝家原是苏州望族,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祖父带他坐着轿子,穿过长长的弄堂去喝茶的情景,直到现在,他仍然保持着把“凉亭”叫“茶亭”的习惯。所以在新博物馆的山水园里,我们能见到那个设计得雅致幽静的茶亭,那是贝老童年的记忆,也是他对家乡发自心灵的眷恋情结。贝老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海外度过的,在他90高龄的时候,回到家乡留下这个凝聚着他心血的作品,在中秋节花好月圆之时开馆,对他来说其意义远大于这个建筑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