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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介明文章

台東的挑戰
程介明
《信報》《教育評論》 (11/11/25)

上周提到台東經過“八八風災”以後,在NGO公益平台基金會的推動之下,在走著一條與一般不一樣的發展道路。上周也提到,走這樣的一條路,殊不容易,挑戰很多。上周談了發展土著藝術、風味烹飪、發展民宿等等,不落俗套,不讓原來的一些優美的東西,被到處流行的名牌、名店、名菜所佔領、污染、湮沒。但是挑戰也很大。

一個例子是鐵路。台東是目前台灣唯一還沒有通高鐵的縣份。普通的鐵路,只需要路軌,對於自然景觀影響不大。但是現在還沒有建成的高鐵,卻要行走在高架上,而且還要有高豎的電線桿。把原來一氣呵成的自然景觀,硬生生地加上連綿不斷的水泥鋼材結構,真箇是大煞風景。

其他地方的人,都願意到台東這個尚待開發的土地來遊玩。但是要是交通方便了,人們大規模地流入、流動,也許台東的原貌就無法維持;她也就失去了她的吸引力。台東的老百姓也都希望可以更方便到其他各地。但是那也會加速台東人口的流失,特別是年青人的流失。台東原來的文化傳統,也會因此而逐漸喪失。

另一個例子是海岸。台東面臨太平洋,有很長的海岸線;既是無敵的景觀,也是重要的資源。沿岸的原住民,原來捕魚為生。但是因為沿海而居,也經常受到風災、水災;他們說是每兩年、三年就會受災一次;往往是房屋倒塌,財物都被大水沖走。政府好心,多年前在沿岸建了許多防波堤,都有兩、三米高。誰知道,由於防波堤都是陡直的,大風浪一來激起的海浪有時候更大;而防波堤同時也阻礙了岸上的水排向大海,把岸上的水困住了。

更糟糕的是,由於有了防波堤,漁船上不了岸了。近幾年,為了“進一步減輕水災”,當局在沿岸淺水處放下了許多防波的沉重水泥“人字樁”,密密麻麻;把個海岸弄得很難看。然而,由於人字樁都是放在淺沙上面,不斷下陷;於是當局又每年再加放水泥樁;於是繼續下沉,不斷加碼。海岸就愈來愈醜陋了。最嚴重的是,沿岸原住民與他們世世代代共處的大海隔絕了,也根本不可能在捕魚了。

但是原來住在海岸的朋友說,以前的確是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但是老百姓都有心理準備,老天爺就是如此不客氣;災後又重來。小孩的時候,對於大風,不知天高地厚,甚至多少帶點期望,還會數著房子一座一座的倒塌。老百姓原來就是這樣生活的。

這裡面,是多麼深刻的教訓。我們總以為“人定勝天”,以為靠人類的聰明、先進的科技,就能夠把自然界“馴服”下來,而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給人類自己帶來多大的代價。

這也應該是所謂“保育”的基本道理。人們往往以為保育是在飽暖以後可有可無的一種奢侈,或者是一種時髦。而不知道飽暖之餘、為了繁華,我們正在不斷侵蝕我們生活所賴的自然大地。

這次訪問台東,其中一個重點,是訪問延平鄉的森林博物館。森林博物館原來只是一大片森林。原住民從祖先開始就在這裡生活。大約四年前,有人準備買下這片森林,用以放置骨灰。給部落的首領阿力曼知道了,向銀行借了一千多萬(台幣),把這片森林買回來,保持原狀,但是供外人遊覽參觀。

阿力曼在山腳的告訴我們會有三輛“法拉利”來接載我們,來了才知道是三輛小貨車(有說是原來用來運豬的)。到了山巔公路盡頭就得下車徒步穿過原始森林。沒有人造的梯級,也沒有橋、沒有指示牌,更沒有任何現代建築物。到處是盤根錯節的參天古樹,腳下是潤濕肥沃的泥土。阿力曼一路講解,使我們感覺到人類身在其中,是與樹木、泥土、山溪以至天空一體的。這裡面的聲響、氣味,隱涵的故事、記憶,都活生生地渾然成為一個整體。怪不得同行的一位生物學家說:“電影阿凡提裡面的記憶叢林,看來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森林博物館訪問的高潮,是“爬樹”。訪問者徒手爬上幾乎十米高的千年大榕樹,然後再在另一面爬下來。為了安全,樹上有輔助的繩索,這是唯一的人為加工。來訪者帶上手套,手腳並用。即使如此,慢者要花幾乎一個小時才能爬完。也算是真正的一種體現。午飯是在原始的茅屋裡面燒得,用的是柴木,但是味道很不錯。唯一的稍微現代化的設施,是廁所。

訪問森林博物館,開始難免帶點獵奇的心理;而整個過程又實在驚險刺激;因此訪者無不回味。但是回顧起來,又會超越了獵奇與歷險:讓人們有感受的,不是原始生活的簡陋落後,而是與自然生活在一起的那種清新樂趣。回想起來,阿力曼在設計上面是花了許多心思的。而這些心思的背後,是一套完整的哲學,寄託著他對於原始森林的那種投入與熱忱,又背負著他對於現代社會的那種憂慮與遺憾。

進一步想:現代社會的繁華,引致了物質生活的窮奢極侈;這裡面帶來的疾病、污染、浪費、戰爭、人禍、貧困、不公、失意,似乎已經逐漸超出了人類社會可以承擔的程度。現在在美國與歐洲出現的經濟危機,並不是由於純粹的經濟原因,也看不出可以用純粹的經濟手段來醫治和終止。不同的社會,不同的程度,在不同的人群裡面,都在尋找物質繁榮以外的滿足。人們也許不一定是帶著宏觀的使命來尋求另類生活,但是生活的實際迫使他們積極地去探索繁華以外的世界。這也許說明為什麼大學裡面的佛學班,總是擠滿了城中的CEO;也說明了為什麼印度的眾多智者(Guru),跟隨者不乏高級的知識分子。

而人們又往往發覺,他們想發現的“新大陸”,本來就自然地存在,只是極度急速與氾濫的經濟發展,把那些原來美好的東西都埋沒掉了。這樣想,保護像台東這樣的福土,其意義就遠遠超過在花花世界之中保存一塊綠洲。公益平台基金會所做的,其實也不是單單為台東尋找出路。人們在台東的努力,其實是在尋找世界的未來。他們遇到的種種挑戰,其實也許正是為世界的未來探索前路。公益平台走在我們的前頭。
如此,一個更大的挑戰,將是誰來承擔這種探索;也就是如何能夠讓青年人加入這個探索的行列。欲罷不能,下周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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